到了我这个年龄的人多半都有带孩子的经历,给自己带,有时也帮亲友、邻居们带带。大手牵小手,玩耍天地间,在享受童真童趣之余,有一发现让我诧异:不管是蹒跚学步的幼儿还是学龄童,看到地上有蚯蚓、蚂蚁、毛毛虫之类的小东西,都会有意的固执的用力地踏上一脚,如其不死,补上一脚,而后满意离去,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。此外,小孩儿们之间无理的争抢、无故的厮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,即便他们还困坐在围栏似的童车里。每逢此时,我总要劝阻,但劝阻往往无效。于是,一句著名的老话便窜将出来,在脑海里盘旋:“人之初,性本善,性相近,习相远。”据我有限的认识,这话的前半部分是孟老夫子的主张,后半部分出自孔圣人,后人将其合而为一,编入《三字经》,教育世世代代的孩子。把它翻译过来就是“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,由于成长过程中,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,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。”那么,小孩子这些举动属于善吗?是这句老话本身有问题还是我们的理解存在着偏差呢?
历史上有个与此相对的说法“人之初,性本恶”,此观点出自荀子。他认为:人都是好色好利、憎丑恨恶的,这些都是人性本恶的表现,如顺其自然发展,社会就会充满争夺、残暴、淫乱。西方社会里,受另一种文化浸泡着的人也普遍认同“性本恶”,在他们看来,除了上帝以外,其他人都是有罪的,需要忏悔和祈祷。在促使人性向善的方法上,孟子主张通过教化,扶植和培养善的萌芽,使善性得以发扬光大;荀子主张通过教化,限制恶的趋势,使人性之恶向善转化。显然,两种方法异曲同工,目的和落脚点是一样的——对很多人来说,这才是最重要的,这已经足够了,至于“本善”还是“本恶”,已经毋需追究。
近年来,又有一个新的说法如同一条清新的小溪,从两座高耸的山峰间潺潺流出,它告诉世人的是“人之初,性善恶”,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先天属性中既有善也有恶,善恶并存,所不同的是,有的人以善性为主,有的人以恶性为主,有的人可能善性、恶性差不多,如此而已。
同一个问题,三个说法并存,虽有诸多圣贤参与思辨,至今仍然争论不休,没有定论。早年的我人云亦云,完全认同前者,认为那是不可能错的经典,如今的我反而越来越相信后者。原因有三:其一,就道家的阴阳论,宇宙万物都是阴阳物质组成的,“阴阳互根”、“阴中有阳、阳中有阴”,“孤阴不生、独阳不长”。每个人既有善性,又有恶性,没有谁是纯粹的善或纯粹的恶。但具体到每个人,他的善性、恶性的分量、比例是不相同的。其二,就马克思的矛盾论,矛盾的双方相互依存,一方的存在必然以另一方的存在为前提,“善”与“恶”是人身上的一对矛盾,作为人有善必有恶,概莫能外,至于善恶的多少就要看矛盾的哪一方居于主导地位了。其三,就佛教的观点,人的意识(第八识:归藏识)是人所有经历的记忆库,它不分善恶,把人的所有思想和言行都收进库中,储存起来。这里的记忆不但包括今生今世,还包括无数的前生前世的记忆(类似于现代科学所说的史前记忆)。这里的思想和言行都是种子,善种子或恶种子,它们都会被原原本本地带到下一世,赋予刚出生的孩子。不同的种子在不同的条件下发芽、显现,人们要做的和可做的就是努力创造善种子成长的条件,抑制恶种子发芽的土壤。
以上啰里啰嗦说了不少,但也还囿于人们通常对“善”和“恶”的定义上转悠。如果继续对其定义进行思辨,再加入大乘佛教的观点,还有更奇特的说道。大乘佛教告诉世人宇宙的本性是如如不动、无作无为的,它无善无恶,无对无错,无好无坏。所谓的善、恶、好、坏、对、错都是人的分别心造出来的,是人们根据自己的需求分别出来的(分别心被称为学佛路上的拦路虎,破除分别心则是修佛路上明心见性的必经之路。)那么,这个“善”字在他们眼里绝非“善恶”之善,而是指接近宇宙本性的为善。上古时代,刚有人类之时,人的习气较少,是很接近宇宙本性,很接近于“善”。然而,随着时间的延续,人的习气渐多渐重,以至于念念都要分别、事事都要取舍,却不知这些习气都要点滴不漏地放进自己的记忆库里,一世一世地传递下去,影响下去。长此以往,人们怎能不越来越远离宇宙本性,远离“善”呢?即便是婴儿都要带着诸多习气降临人间,不得不“性善恶”,而非一张白纸了。是故,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,即是指刚有人类之时,人的思想心理很单纯,习气较少,很接近宇宙本性。如是而已。 |